累贅

聚集了這麼多人，台南的老家在過年時期轉變為有趣的人性實驗場所。

過完年四歲的小姪女一回到台南家裡，就會立刻成為家裡的重心。任何時間都至少會有一個大人盯住她的活動，不僅是確保她不會因為對世界的陌生與無知而受到傷害，同時也要確保任何時刻都要有人回應她的呼喊與需求，她的小小世界是個無論如何都會和他互動的溫暖世界，而不會在突然之間對她不理不睬，拋棄了她。

其實我覺得我還蠻壞心的，我說。

吃過晚餐，在客廳裡同時間有八九個大人都成為小小姪女巨大玩具的時候，我腦裡想的則是，現在她做錯事情被視為理所當然而值得原諒，甚至被當成童稚可愛的一部份被接納；比方說老姐跟大嫂在廚房裡忙著準備晚餐，小鬼頭就騎著三輪車在家裡橫衝直撞，鬼吼著「姑姑」跟「媽媽」又一下子不見人影，或者是重複著打了姑姑一下就烙跑的舉動，大人們都只會笑著接受這件事情，覺得這是小朋友可愛的表現，或者展現出極高的容忍度，一錯二錯三錯四錯全都在忍受範圍之內。反之，難得的作對了一件事情，則會得到周圍的大人們大量的鼓勵與讚賞，即便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我感興趣的則是，在什麼時候開始這整個過程會逆轉，作對任何事情都只是想當然爾，偶爾做錯一件事情馬上會得到大人無情的責罵與指正？五歲，還是六歲？幼稚園，還是小學？大人的態度是長時間漸進的轉變，還是對孩子來說在短時間內發生，讓人措手不及難以應對的變化？

話說這小鬼才幾歲我就在想這種問題，不得不說這個當人家小叔叔的實在是壞心到一個極致了 *兩手一攤*

只是，記住我一開頭說過的，過年的台南老家的確會在讓人意外的時刻展露出人性的矛盾之處。

昨天原本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我大哥大嫂到嘉義和她的朋友會合，而其他的大人們則負責在家裡幫忙帶小孩。難得的相聚不說，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講好不帶彼此的孩子出門。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之後和朋友像過往一般喝茶聊天的時間可是相當寶貴的，如果還必須浪費在彼此的孩子上面的話...

「走不動了，我要爸爸抱 *大哭*」
「爸爸抱你抱的手好酸抱不動了耶」
「我要走那個，我要走那個 *又大哭*」
「不可以跑到那邊去喔！不、可、以！」

... 初一全家在溪頭的預演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不需要再重複想像畫面了 Orz

再說，與其說是幫忙帶孩子，我看我伯父伯母可是照顧小孫女照顧的挺樂的，更不要提我爸我媽「玩」的比他們兩個正牌的爺爺奶奶還勤... 喂喂喂喂.....

總之，大哥大嫂暫時可以拋開被黏在小孩身上脫不了身的宿命，與好久不見的朋友好好的聊上一聊；而在家裡的小朋友，也可以陪長輩們玩得不亦樂乎。

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看似完美的計畫，就在前天下午一個親戚來家裡之後完全破壞殆盡。

簡單的說，他們又幫我老姐安排了一次相親。我那該死的老姐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回絕掉，於是造成相當悲慘的後果。要知道，鄉下所謂的相親可是跟平常朋友同事學弟介紹的那種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通常是雙方陣仗一字排開，包含介紹人以及男女主角在內，兩邊人馬加起來十個人起跳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與其說是介紹男女主角認識，不如說是雙方互探對方家庭虛實，刺探對方家境職業父母應對進退，家裡到底有沒有錢，血統優不優秀（唸書、音樂、商業... etc.），有沒有門當戶對，在地方上有沒有聲望，父母親好不好說話，我女兒嫁過去會不會被虐待.....

耶等等，「理論上」最重要的男女主角呢？

我個人的看法是對雙方家長而言那根本不重要，反正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_-!!

地點選在親戚的老家美濃（對我知道這地方看起來很熟 :P），路途遙遠自然得開車過去。我姐是當事人兼司機，伯父伯母身為當事人的父母親當然也要出席，而我那對「熱心」的爸媽... 能夠充當第二輛車司機的二哥不想去湊熱鬧，我則是剛巧找到理由可以躲開這麻煩的一天，一大早就要出門沒我的事。

尷尬的事情就此發生，算算人數就曉得。

我伯母平素有暈車的毛病，除非是她主動要去拜訪別人，平常要說動她一起去風景名勝走走的可能性趨近於零。暈車的毛病不說，這幾天伯母又恰巧感冒，多講個幾句話就開始咳嗽，前天晚上還小燒到三十七度五，即使我們這些「小孩子」都覺得她在家裡休息比較好，她才不吃我們這一套：這回是看未來的女婿，誰來勸說都一樣。我媽更是天兵，「你叔叔（我老爸）其實是不太愛出門的人，而且對小孩子很有愛心；我想我們去美濃，留他在家裡照顧小朋友應該沒問題。」

...... 這種話你也講的出來，那是妳老公耶 Orz

我是贊成帶小朋友出門的那一派，美濃雖然過年期間人車都爆多，不過任何新鮮的風景對孩子來說都是有趣的，再說那片山色也實在相當不錯。可問題是這樣就必須要犧牲一個大人，這裡頭無論怎麼算，都沒有任何一個是得罪的起的...

大嫂事業心強，對於孩子自然是分身乏術，這點看小姪女黏的都是我大哥而不是嫂嫂可以看的出來。但伯父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根深蒂固，私下對這方面就是頗多怨言，這回更是找到個宣洩的管道，狠狠的借題發揮了一下。

「自己生的小孩自己為什麼不顧，說要上班沒空花錢給人家顧就算了，出去玩也要丟在家裡給我們這些老人家顧？」

總之那天晚上鬧的大家很不愉快。我們毫無立場幫嫂嫂講話，最有立場的大哥又剛巧有事出去，壓根不曉得他不在家的時候事情鬧成這樣。嫂嫂最後屈服了，私下打電話通知朋友很抱歉的還是得帶孩子出席聚會，但代價是昨天和朋友的聚會結束後就以今天就要上班為藉口直接回高雄，不先回家裡吃過晚餐再走。

伯父這頭呢？我們盤算著伯母感冒發燒在家裡多休息，同時也可以讓小朋友跟著出去玩，算是眾多不得已之中比較合理的一個方案；但伯父聽到這個方案之後直接發飆的那一幕，現在還讓我難以忘懷。

「你伯母不去的話，你媽媽去要做啥啊！」

我不懂，先去看個八字都沒一撇，搞不好從此不會再跟你女兒連絡的人有這麼重要啊？

你們不是一直把小朋友當寶嗎？大哥結婚之後，你不是一直催著他生孩子，催到大哥都火大到私下向我抱怨「你伯父催成這樣，不過就是因為附近鄰居孫子都長的好大了，而他還沒有孫子可以讓他帶出去現寶，在別人面前沒有面子這樣而已嗎？他一年只要玩個幾天爽快就好了，可是到時候真正在養的是我耶，我生了他會幫我養嗎？」現在我大哥也的確帶回來一個白白胖胖，可愛的小姪女，至少也讓你達到可以現寶的要求，至少也讓你想玩孫女的時候有個小孩子可以讓你玩的開心了，那為什麼現在只是為了你自己的方便，你就覺得這是個問題，這是個麻煩，這是個生出來的人就應該負起全責，根本不應該是問題的問題，而不再是那個你搶著帶出門展示的可愛娃兒？

我這個想法都還得不到解答，睡了一覺起來的早晨更令人啞然失笑。

才剛醒來，在腦袋一片混沌之中答應我媽今天回去阿姨家作客拜訪，卻看到我媽一邊準備東西一邊問小朋友「今天跟嬸婆一起出去玩好不好？」。過沒多久，正在討論因為要帶小朋友出門，所以要把兒童座椅從我大哥的車（停在家裡）搬到我姐的車上（往阿姨家），又聽到因為我伯母臨時起意，所以決定不讓我爸媽把小朋友帶走，而是要留在家裡，晚點才能帶去拜訪娘家親戚。

這世界有沒有這麼諷刺與可笑啊？我在心裡對自己說著。

看見我大哥因為這件事情不斷的向我媽道歉說不好意思不能讓妳把小朋友帶去玩，我媽跟我爸則是略顯失望的講說明明就講好要借我們帶去看我阿姨的，怎麼可以這樣臨時變卦的一場鬧劇，臨出門前，我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那口氣開口問了。

「昨天你們大家不是都不要她嗎？今天為什麼又搶來搶去的啊？有沒有差這麼多啊？」

小姪女仍舊是一臉天真的向著願意陪她玩耍的大人開心的笑著，玩著。

毫無回應的人們只是如同沒聽到問題一般的忙著，

正如同我預期的那樣。